母親的豆腐乳
半個世紀前,鄉(xiāng)人多以售賣燒制的缸、罐、缽子等陶器為生。到了冬天,三哥就和村里的青年一道,挑起各種陶器走街串戶,換回黃豆、芝麻等農產(chǎn)品。
臘月下旬,母親就用三哥換回來的黃豆制作豆腐。豆腐做好以后,就可以做豆腐乳了。母親是個制作豆腐乳的高手,她做的豆腐乳與眾不同,細膩柔滑,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稻香。
制作豆腐乳的過程并不復雜,但每一步都是用心的。母親先將豆腐切成小方塊,放在鋪有干凈稻草的簸箕里,讓豆腐上的水分滲透下去,并沾染上稻草的香味。
豆腐放置一周后,當上面長滿細細的白色毛菌,說明已經(jīng)發(fā)酵好了。母親會小心翼翼地將長滿白菌的豆腐夾起來,裹上辣椒面,然后一塊塊放進壇子里。壇口封好后,靜靜等待半個月,豆腐乳就制作好了。
母親是舍不得吃的。如果來了客人,她一定會夾上幾塊豆腐乳款待??腿俗吆?,剩下的豆腐乳也是舍不得倒掉的,炒菜時放上一小勺,是味蕾上的盛宴。
讀中學時,由于路途較遠,要住校,一個星期只能回家一次。那時家里窮,是沒有錢到食堂打菜的,我們鄉(xiāng)下的孩子都是從家里帶菜到學校。每周日下午,母親就給我準備一大罐腌白菜、腌蘿卜之類的咸菜,然后再加上幾塊平時舍不得吃的豆腐乳,偶爾加上一小瓶炒黃豆,那就是我一個星期一日三餐的下飯菜。早餐在食堂打二兩照見人影的稀飯,放一勺咸菜攪拌,就哧溜哧溜滑進了肚子。中午和晚上打上三兩飯或者一兩個饅頭,饅頭蘸上一點點豆腐乳,有滋有味的。
一個下著小雪的周日下午,我背著書包、用網(wǎng)兜拎著一大罐腌菜上學去??斓叫iT口時,突然從旁邊沖出來一輛自行車把我撞倒,菜罐被撞碎,手腳擦破皮尚屬小事,可我一周的菜卻全沒了。我坐在地上,眼里噙滿淚花。
周一一天我都是蹭同學們的菜下飯的,可是沒有母親的豆腐乳,饅頭和飯總是沒有平時好吃。周二一大早,我正準備去食堂,突然看見滿頭白發(fā)的老母親正蹣跚地向我走來,手上拎著菜罐子。她走到我面前說:“傻孩子,菜罐打碎了,怎么也不捎個信回去?我昨天晚上才聽到鄰居的嚴媽媽說的。”我接過菜罐,看著母親滿是皺紋的臉和頭上的雪花,眼淚忍不住地簌簌落下。近20里的路程,還要翻越獅子嶺,母親幾時起的床?那幾天又有母親香鮮麻辣味道的豆腐乳下飯,心里特別暖和。
一晃半個世紀過去了,我已在異鄉(xiāng)扎根,可母親的豆腐乳總會在不經(jīng)意間悄然闖入我的思緒。那細膩柔滑、帶著稻香的滋味,時常浮現(xiàn)于腦中。我深知,無論相隔多遠、時光怎樣流轉,豆腐乳已化作靈魂羈絆,讓我記住深沉母愛。